私 ‧ 寫作

        2

　　結束了一天的課程，拖著疲憊的身軀搭上校車。倚躺在車窗和椅背形成的夾角裡，不管國中的學弟們怎麼吵，我很快地便進入夢鄉。

　　莫名其妙地，意識在意外的地方甦醒。

　　中央噴水池，廣場，石磚路，東方的飛簷式建築和哥德大教堂對街相望。在我記憶中，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蠻不講理地這樣搞。

　　英朗治城。

　　「在校車上睡著了，也會『登入』啊？……」記得昨天下午，我也在回家的車上睡得很香，還沒有發生過這檔事啊？今天在廁所裡的某次對話突然從記憶裡跳出來，「難不成是轉職後的關係……」

　　我打開「好友」視窗。玩家可以在雙方同意成為好友後，透過這裡知道對方的上線狀況和角色位置。鈞建的暱稱「天涯過客」顯示白色字體，表示在線上；班上好幾個高等玩家也都是在線中。

　　「這個『遊戲』啊……」不禁嘴角露出苦笑。

　　天空是黑的，遊戲世界的時間顯示「3:44」。「記得時間是現實的三倍速，午夜和正午12點會和現實世界的時間重合的話……」喃喃自語著之前學到的知識，在腦中進行了一些時間運算後，我得出了那邊現在大約是下午五點十五分。

　　上學一整天已經很累了，何況中午還經歷了一場大冒險。我熟練地叫出系統選單，手指卻停在「登出」鈕上開始猶疑。

　　──平常上線的時候剛好都值日正當中，還沒看過夜裡的英朗治城呢。

　　儘管腦袋已經被末兩節數學弄得有點發熱了，沒那個心情再在這裡出任務，但在城市裡到處逛逛的餘裕還是有的。

　　決定了，就在城裡晃晃吧。

　　走在熟悉而陌生的街道，意外地玩家人數不比中午少太多。石磚道兩旁的商家，大部分都點起燈正常營業，市民和冒險者進進出出，好不熱鬧。

　　中央北大道，這條街道的名字；鄰近冒險者最常進出的北門，說是英朗治城中最熱鬧的一條街應該也沒問題。微涼的晚風與店家的烹飪廢氣融在一起，不輕不重地吹在臉上，心底莫名覺得暖暖的。想起小時候常去的夜市，感覺也像是這樣，人潮雖然疏落，熱情的喧鬧聲卻填滿了道上的空虛。

　　鬧區從中央廣場起，往北延伸了約三百公尺；這之後兩旁的建築逐漸以辦公場所和民居為主，在這時間全熄燈了，只有行色匆匆的冒險者快步穿行其間。我站在鬧區的最末段，還在猶豫著該不該往前走到城門看看時……，「叮咚」的提示音響起，點開畫面右上角的信封按鈕，果不其然是鈞建傳來的，說他和中午巧遇的那團路人一起在某家酒館吃宵夜，邀我一起過去。

　　望著前方燈火闌珊的街道，可惜今天的單獨散步只能到此為止了呢。

　　鈞建說的那家店在廣場南邊的小巷裡，算得上小有名氣，之前我們也去吃過幾次；因為目的地距離這裡有點遠，我小跑步了起來。「周公」裡竟然會有飲食和大小號等民生問題，擬真到令人困擾的地步；當然不管吃得再飽，夢醒來還是一場空。在「這裡」，餓了會想吃東西、渴了得要喝水、肚子滿了要排泄；雖然沒人知道想不開絕食會怎樣，也沒有人知道登出時候的飽食度如何計算云云。

　　花了將近十分鐘，我才到了那間名為「黃泉路」的小酒吧門前。和英朗治城裡大多數的建築一樣，你說不出是什麼類型的格局。這城市風格的不按牌理出牌已經雜亂到我懶得吐槽了；比如說乍看之下頗有風情的西餐廳，一進門卻擺滿了中式筵席的請客大圓桌之類的……。不過「黃泉路」的風格還沒混搭到那麼可怕的境界，通常這類店家會成為冒險者間的聚會勝地。我在角落位置的吧檯找到了鈞建和那名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。

　　「真的很不湊巧，另外幾位有事先下線了。」鈞建向著我輕輕搖手道。和他在一起的女孩也朝我微微頷首。

　　「這位『亂世浮生』是我同班同學，算是從一開始就組隊的夥伴吧。」

　　「夥伴」嗎，聽到這個熱血動漫裡常見的用詞，我不禁抿嘴笑了。用的詞很微妙呢。

　　「Erinyes，和他是從小認識的鄰居；大家習慣叫我小優，請多指教。」她伸出手示意，露出友善的笑容。

　　「……我也是，請多指教。」我也伸出手輕握。

　　之後我在鈞建左邊坐了下來，點了杯汽水。三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。

　　她也和我們一樣，都是私立高中一年級生；進入這個遊戲的時間在現實中早我們兩個月。加入今天那些人的隊伍是因為剛好有共同的任務要解決，在回程遇上鈞建完全是意外。

　　「遠看只是覺得有點眼熟，沒想到一問之下居然就是你。能在這個世界遇到熟人，只能說是緣分了！」她笑道。

　　「我才真的是被嚇呆了哩！倒是妳五六年來都沒什麼變。」

　　「嗯……」女孩突然「叩」一聲把杯子放在桌面上，凝望著面前的虛空，喃喃道：「是啊……突然想起以前一起玩的大家，現在變成這樣有點落寞。」她搖搖頭，朝我表達歉意般地苦笑「不好意思，沒頭沒腦地說這些話。算時間校車也快到站了，以後有空再一起玩吧。」

　　她站起身，向我們微微傾身示意，然後身體顏色逐漸變淡、變成半透明，最後成為發著光的粒子飄散無蹤。

　　或許是受了她離開前幾句話的影響，鈞建也安靜了起來。我本來就不擅打探別人的回憶，聽起來有點感傷的事更不好意思問。喝光了自己的飲料，看時間雖然還沒到我下車的時候，還是在氣氛變更僵以前離開比較好。

　　「聿綺，」

　　鈞建依然低頭注視著空飲料杯，聲音很是低沉。我直覺，這是要說出難以啟齒的話的前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