私 ‧ 寫作

　　「起～床～啦～！」

　　朦朧地睜開眼，媽媽一臉怒容地站在床前。

　　習慣性舉起左手來看錶，已經六點半了！我立時跳下床、梳洗準備吃早餐，兵荒馬亂的二十分鐘後，幸好還趕得上校車。

　　一覺醒來，夢中的經歷在腦海中宛如蒙上一層紗，不去細想會記不清楚事情跟事情的中間是怎麼連結的，例如說，我們怎麼解開十四樓的迷宮謎題？十九樓和Boss對決之前經歷了什麼？在校車上我已想不起來了。

　　或許就是忘記了而已吧。

　　和記憶不同的是精神的疲倦。身體經過一夜睡眠已回到了平日上學時的正常狀態；但是在睡眠期間，我們仍在「意識上」進行著很激烈的活動，儘管活動的細節記不很清楚，疲憊的感覺卻是忘不掉的。

　　說起來很矛盾，實際上也是十分弔詭的感覺。有點像是睡不好的夜晚，醒來後完全不覺得有休息到；但是意識很清晰、不會想睡，只是心情會比平時亢奮、暴躁。現在的情況有點類似，但是並沒有失眠時那種不明的焦躁感。

　　在學校的一個上午，平安無事地度過了。

　　依然在午休時間登入。

　　回到昨晚冒險的最後一站，同樣打著暖暖光線的房間。

　　鈞建打開了一旁的大櫃子，看著罐裝食品一副認真思考要不要帶些走的樣子。我無聲走近，默默地開始搜刮架上的東西。有了飲用水的前例，新鮮度的問題應該不太需要擔心。鈞建先是一愣，緊接著也和我一樣把大量食物放進我們的異次元背包裡。

　　哥不是貪吃，只是為了民生和經濟問題著想。真的，想吃醃漬罐頭只是次要的原因而已。

　　不是開玩笑，用餐在這個世界稱得上一筆大開銷。比起功能性的消耗品(治療藥水一類)，美味的食物價位完全不是一個檔次，NPC的說法是得力於魔法科技的高度發達和農牧業用地的貧乏。

　　夢裡和現實中的飽食度是分開計算的，遊戲裡並沒有這條實際數值，但我們習慣上這樣稱呼。有玩家推測在「登出」時間，虛擬的身體會消失並進入休眠狀態，飽食度的耗損會減緩，但確實是在一點一點變少著的。這也是何以每次登入時都覺得肚子有點餓。

　　開啟那扇門扉。

　　應該是很戲劇性的一刻，卻不像動畫裡的畫面，在門的另一端射出白光照得我們睜不開眼；門平淡地被推開，只有刺耳的門軸轉動聲作為背景。八個小時努力的終點，最後的魔王就在那裏等著吧。

　　白冷的高色溫光線映入眼簾。

　　門的另一側充滿著大型電腦，算是我不太意外的結果。在機器與電線包圍之處，有一具骸骨坐臥在躺椅上。包含骸骨面前的大螢幕在內，房間內的所有顯示器都是一片空白，只發出細微的運作的「滋滋」聲。或許有五年、十年甚至更久，都沒有人動過這些東西了。

　　「大廈」不斷地向我們傳達出訊息。從任務開始委託人的說詞，到抵達樓底下的告示牌說明，在在透露出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氛圍。來自現代的建築遺址，宛如輕聲訴說著：「你們從何而來？往何處去？想知道的話，就爬上來吧。」

　　在這世界的居民眼中，我們是「冒險者」，來自不同的時空，為這不平的世道秩序與安定作出貢獻。我們擁有不滅的靈魂和肉體，以及武勇的膽氣，灑脫地站上前線與魔物奮戰，突破了人類數十年來節節敗退的困境。

　　英雄，是城裡百姓看向冒險者的眼光。儘管我們當中也有不少人不從事冒險活動，單憑這一身分就已足夠贏得大多數人的尊敬。

　　但是沒有人明白，也或許沒有人關心──我們來自何方？

　　生活在繁榮的地球臺灣，過著與戰爭饑荒絕緣生活的我們，為了什麼賠上性命衝進腥風血雨中，只為搏得「英雄」的虛名？

　　沒有人真正關心我們──不論是道場裡的劍術教練、街上賣治療藥水給我們的大嬸、和委託我們打倒魔物收集材料的大叔，都只是把我們當作濫好人、施予我們淡薄的恩惠，就期望冒險者能給他們一個安詳不受魔物侵襲的生活。

　　只有這個任務、這座高塔，宛如創造者留下的線索。我想知道，一手促成我們「穿越」的始作俑者：「周公Online」的作者，究竟想告訴玩家們什麼？

　　很顯然地，眼前的骨骸不擅言語。

　　面前的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日誌，這幾乎已是司空見慣的一種套路了。今早上課時不斷分心想到這個任務的後續，也大致猜想到了這個房間裡的情況。

　　之前的劇情裡也埋下許多伏筆。這座大廈是從另一個時空被傳送過來的，登上塔頂就能知道我們被召喚過來的原因。遊戲故事是這麼寫的。

　　我拋下在後面觀望的鈞建，走到桌子前觀看日誌。翻開的那一面寫著：

第155天

　　對不起，我撐不下去了。

　　希望有一天，有人能看到這本日誌。

　　如果你正在大廈的頂端閱讀到這段文字，就意味著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。

　　應當告知的事項，寫在本子的最前面。

　　加油，各位英雄。

　　我相信你們能抵達那個終點，為這無意義的旅程畫上句點。

　　先走一步了，在place of period等著。

　　之後便是滿滿的空白。我用手指確認了紙張沒有脆弱到一碰就碎後，小心翼翼地拿起書本，翻到前面的頁數：

第60天

　　來到這裡屆滿兩個月。不知道21世紀的地球是如何？

　　聽了大半輩子的「大自然反撲」，沒想到人類還沒被溫室效應弄死，就搞一堆深奧物理學問的黑科技，先把世界玩得天翻地覆。拋下家人朋友、獨自來到這裡的我，已經反覆為此後悔、痛哭過許多次了；這或許連賭博都算不上是，只是個想成為英雄的天真願望罷了。

　　提過很多次，我來自某個末世的未來，但好像從沒描寫過地球究竟是什麼狀況吼？就當作我個人的告解吧；只卑微地希望寫下這些，那邊受苦的人們可以好過一些……

　　當太陽不再升起。

　　沒有風、沒有雨、沒有希望。

　　我們依舊活著，活在日復一日的地獄裡。

　　從那天起，世界不斷重複上演著毀滅的過程──

　　海平面上升。

　　隕石撞地球。

　　民眾暴動。

　　自殺。

　　逃離那裏之前，我死過四次。每次都回到同樣的起點。

　　所有人都是如此，……

　　……

　　我只能看到我所看到的世界，只能看到我所知道的世界。在我眼外，……

　　中間有一段文字看不清楚，而後面的文章字跡漸趨潦草，淡得難以辨認。整本日誌大部分的內容都是不易閱讀的凌亂筆跡，應該是故意設計的吧？

　　往前翻了好幾頁，內容大部分是講一個人在大廈頂樓生活的流水帳，我直接翻到第一頁。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的鈞建也探頭看著。